(一)
这天,她的神气一点也不爽。
可其时正值金秋,正是天高气爽,丹桂飘香好时节。然而,她不但神气不爽,对桂花的香气也充鼻不闻,既像有什么心事,又像六神无主,迷迷糊糊,昏昏昏沉沉的,一副弄丢了魂的模样。
视线……好像有点儿朦。
感觉……好像有点儿饿。
捏捏肩膀,起身倒了杯水喝
几点了?抬头,墙上的圆挂钟显示已经到了吃晚饭时间。
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
一想起爸爸,她就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小曼。人们一听到这个名字,十有八九就联想到那位多才多艺、风情万种,被刘海粟、郁达夫、徐志摩等现代文艺名家称为“一代才女,旷世佳人”、“振动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一双眼睛也在说话,睛光里荡起心泉的秘密”的陆小曼。虽说此小曼不是彼小曼,可她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才女。要不,她怎么可能成为许许多多心怀梦想的女孩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高等名校艺术专业的毕业生呢?其实,她的名字和陆小曼完全不相干!
她的名字是爸爸取的。听当年还没有转业地方,还是部队一名年轻军官的爸爸说,为她取这么个名字,是希望她被她的出生地哈尔滨的人民群众称为“白山黑水民族魂”的抗日民族女英雄先辈英雄赵一曼学习,成为“一曼”的后来人“小曼”。可是,今天日常生活中听到她名字的人,除了她和她的家人,几乎没有一个会往这方面联想……
该做点什么?
拿起架在墙角小台面上的座机电话,想要打给爸爸,在心里默念出一串数字,手指轻按,等待。
美妙的彩铃仙曲般响起,悠扬婉转,如梦似幻,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由得盯住电话屏幕上面的那串号码。
好熟悉的号码,好陌生的彩铃!难道是自己打错了吗?……可是,只有极亲近的人的手机号码她才背得下来,刚刚拨号码时她心里很自然就冒出了这个号码,不是爸爸的吗? ——爸爸最近换了新号码,是不是自己真的记错了……那这个号码是……?
此刻她恼恨握在手里的不是手机,否则,肯定会显示对方在“电话簿”上的姓名的。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扑鼻的桂花香……
(二)
那是八年前的秋天,天高气爽。南方大都市的大学校园里桂花盛开,香气袭人;天空蓝得像块蓝玻璃,晴空万里。刚进入大学第三天的小曼,和一群刚刚相识的新同学们站在桂花树下,望着背对着她(他)们站成一排的身着橄榄绿的年轻军人,嘟嘟囔囔地猜测他们中的哪个会是自己的教官。小曼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挨个儿数着,下士、少尉、中尉,唯独他特别,红色的肩章上,只有细细的两道弯杠!
小曼忍不住小声地对旁边的同学说:“只有他是义务兵。”想不到,他似乎听到了,回转了头——小曼异常清晰地记住了这一瞬,他的帽檐压在眉头上,眼光如炬,闪亮闪亮的。
小曼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或者说,一种期盼——他,就是那个要训练自己整整一个月的教官。
但是,预感和期盼并没有迎来心想事成的缘分,他被分去训练她那个班的男生。一位军迷同学告诉小曼,部队有规定,义务兵不能训练女生。小曼听了,如有所失!
接下来的军训日子里,小曼时常站在队列的第一排把追寻的目光看向前方,班里的男生就在前面训练,他也在那里。仍旧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一个月里看得最多的也只是他的背影,站得笔直,宛如挺立的一座山峰;喊着口令的声音洪亮,恍惚山林中传来雄壮的虎啸(小曼听出他的口令里带有一点南粤口音);教练的每一个动作都特别认真,就像一位年轻老成的工匠。
小曼那颗细腻的心觉察到,他不久就和男生们熟络起来,休息时常常坐在一起东聊西扯什么。小曼每天都远远地观望着,好羡慕,好嫉妒!有时,心有不甘,想找个借口从他面前走过,但又似乎觉得绕那么远太麻烦,不,准确地说,是怕被人识破的心虚。只好,就这样远远地望着,心里带着那么一点羡慕、嫉妒和遗憾。
时间就这样从观望的目光和雄壮的口令声中一点一滴地溜过,军训已到尾声。夜间训练时,大家都逐渐放开了,同班的男生、女生常常相互对歌或搞些训练动作比赛,教官们也和她(他)们一起聊天、嬉闹。闲谈中,小曼更多地了解到他和他所在部队的“内情”:他名叫汪梓,入伍还不满两年;还没有恋爱,战友们都很照顾他,特别是他的第一任老班长,因此他并不觉得孤单……可是,这位老班长在一次抗洪救灾中,一连几次往返于洪流中,最终体力不支牺牲了。他常常怀念老班长,把老班长作为自己的榜样……
也就是在这放开了日子里,小曼无意中听到他按照一位男同学的要求告诉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便把这“旁听”来的号码牢牢地“珍藏”在心里,就像“珍藏”着一封从未寄出的情书。
军训结束,他和战友们顺其自然离开校园。他们离开的那一天,仍旧天高气爽,丹桂尚飘清香。小曼还是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像初次看他的时候那样。
(三)
此后两度春秋,每到天又高气又爽,丹桂重飘香,校园里哨声再响起时候,已非大一生的小曼,总是忍不住从操场旁经过,看看他有没有再来。没有!
刚上大四那年,还是一个天高气爽的季节,还是那丹桂飘清香的树下,小曼意外的发现,他来了,真的来了!
在小曼眼里,他着装依旧是一身橄榄绿,肩章仍然是红色的,喊着口令的声音还是那样洪亮,恍惚山林中传来雄壮的虎啸;教练的每一个动作照样都特别认真,一如三年前带她(他)们军训的模样;不同的是,黑瘦了许多成熟了不少,脸部显得更加棱角分明,。听同学们传说,盛夏时他和他的战友们又去抗洪救灾了,好在这次洪水没有已经牺牲的老班长参加的那次凶猛,他们都平安地归来了。他的黑瘦了许多,他的成熟了不少,教练的动作尤其特别认真,更像一位年轻老成的工匠。这,大概与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却因一身橄榄绿色的戎装而肩负如此重任不无关系吧。小曼想。
和初识他的时节相比,小曼也有所不同了:由于她来自北方,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两年前就当上了校园播音员,同学们和老师们都反映,她的音质温柔、圆润,很有磁性,特别中听;刚开始,小曼工作起来很来劲,可日子一久,便逐渐消退了当初走马上任时的那份激情。可自从他重新来到校园以后,小曼就像打了鸡血针那样激情焕发,每次到校园播音站上岗时都把她声音中那温柔、圆润、很有磁性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大四的日子匆匆忙忙,小曼也将离开这个南方大都市回到北方的家乡。小曼与他可能就这样再见,也可能再也不见了。即便如此,小曼心里仍然存有一份期待,期待下一次平淡无奇的见面。就算再也不能相见,小曼也要把对他的秘密珍藏在心底,就像珍藏那个从未拨出的手机号码一样。
(四)
大学毕业后,不知是想要让这种暗恋的遗憾遗憾到底,还是不想打扰了心田的那份平静,即使那串手机号码的每个数字都清晰地印刻在心底,小曼都不曾拔打,直到三年后的那个夏天。
那是网上的一张报道军民齐心合力抗洪救灾的新闻图片,画面里,一群军人扛着大麻袋在泥水里奔跑,他们的脸上都沾满了泥浆,表情都一样疲惫,一样坚定。小曼觉得每个人都彼此相像,似曾相识。突然,画面最右边的那个人让小曼心头一震:帽檐压在眉头上,眼光如炬,闪亮闪亮!就像她当年在校园端详了一个月的他——黝黑的皮肤晒得黑里透红,胳膊上紧实的肌肉上凸出几条微微暴起的青筋……
顿时,一种无以名状的情感,强烈得像潮水般冲击着小曼的胸膛,那么大力,那么猛烈,那么势不可挡!
大概是为了最终证实是不是他,小曼得到那场洪水退去了的消息后,拨打了那个珍藏在心底从未拨出过的手机号码。按完最后一个数字后的那一瞬间等待时刻,小曼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小曼极力平静着自己,提醒自己别忘了预先想好的让这通电话既可以有聊的话题又不至于太唐突了借口,可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她所熟悉那种带有一点南粤口音的男声,而是一位陌生女人标准的普通话音:“您刚才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哎,最后一点能联系到他的希望就此破灭了!
心田渐渐又复归了那份平静。似乎在平静中度过了又一个春秋,谁知……
(五)
“喂?你是……”话筒里飘来带南粤口音的男声。
小曼更加仔细地盯住电话屏幕上面的那串号码。啊!是的,是他的!
“喂,麻烦找——”小曼突然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呃。”沉默了片刻,话筒里再次飘来带南粤口音的声音,“我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唐突……我觉得,你的声音,很像当年大学校园播音站的一位播音员。”
“嗯,我当年上大学时确实当过校园播音员。”小曼趁势抓到了开口的话题。
“她的声音温柔、圆润,有磁性,很中听。很多人也说过你的声音很好听吧?”
“请问您贵姓?是不是姓汪?”小曼急切地转变了话题。
“免贵姓员,全名:员伦。”
“唔,我打错电话了,对不起。”小曼轻声说,挂了电话。
然后,身体发软,靠着墙壁缓缓地下滑,直到坐落在地板上。
“你怎么啦?”爸爸回来后看着小曼的脸色问。
“嗯。有点饿了。早过了吃饭时间吧?”小曼支吾着向厨房走去……
晚上,小曼做了一的梦。梦里:小曼站在陡坡的最高处一棵丹桂飘清香的大树下,汪梓穿着救生衣、迷彩服,站在最高一级台阶上。小曼能看见的仍旧是他那宛如挺立一座山峰般的背影。旁边的坡壁上长满橄榄绿色的常青藤,盛开的却是一朵朵红艳艳的木棉花。台阶下是奔腾的洪流,洪水一点点涨起来;汪梓转过头朝她笑了笑,然后纵身跃入洪流中。小曼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相信她绝对不会死。不知道过了多久,汪梓从水中一跃而出,望着她,笑着。小曼也对汪梓报以微笑。
醒来后,小曼回想着这个短暂的梦,觉得身心释然了——这,既是最好的兆头,也是最好的结局!
绵延丽如红霞的青葱鱼水情
邝 信
常言道: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一家亲。没想到,笔者于2016年8月9日发表在媒体的一篇题为《延续春天般的战友情》的文章(该文深情缅怀当年在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牺牲的战友兰延春烈士的英雄事迹),竟牵出一段隐藏在男女主人公心头,绵延37年之久,丽如红霞般的学妹与伤兵那纯如青葱和鱼水的恋情故事。
一个大海捞针般的寻兵委托
2016年8月10日上午9时许,笔者收到微信文友圈一位名叫曾如丽的女士发给我的短信:邝老师:拜读了您的《延续春天般的战友情》,觉得文章很感人,也勾起我一段美好的回忆,我想寻找一位当时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攻打高平的战士,请问您有可能帮帮忙吗?我回复:当时参加攻打高平有xx部队、xx部队,还有xx部队,从不同的方向进攻,千军万马。寻找一位战士,这要看这位战士是谁?在何单位?我是否认识?你可告知试试。曾如丽回答:好的,我加您微信私聊。谢谢!
随即我和她互加微信。下午下班后,开始私聊。
曾如丽:邝老师:我是在1979年读高二(当时高中为两年制)的时候,广州军区157医院接收了不少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伤病员。学校号召同学们给他们写慰问信,我也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收到一位伤病员的回信。我们之间开始了书信往来。我还到医院去探望了他,后来他伤好归队前我们也见了一面,我给他留了学校的通讯地址。这事当时不敢让家里人知道。毕业离校后,我隔三差五地回学校向值班门卫探问是否有我的信件,结果是再也没收到他的来信。后来我成家了,父母家曾经清理过一些书报信件之类的物件,他写给我的信都被清理掉了。如今我只记得他是从福州军区来参加攻打高平的一位陆军战士,名字叫罗荣生,是因为右手负伤住院的。我想寻找这位战士是我这几十年的心愿,读到您的文章,知道您也曾经参加过攻打高平一战,我非常高兴,故拜托您帮忙打听一下,看有没有机会在事隔37年后让我和他再相见。非常感谢您!
笔者:好,我尽量打听一下。不过福州军区是另一大军区,难度较大,如果知道其家乡在哪里可能性就大些。
曾如丽:我印象中他应该是福州市人。
就这样,我接受了仅在微信文友圈里有过短信之交的女士的寻兵重托。其实,自己虽然在微信上答应“试试”,心里却完全没有底,我知道,原福州军区是下辖福建、江西两省部队的一个大军区;原广州军区是当年下辖广西、湖北、广东、湖南四省(区) 部队的另一个大军区。事隔37年,要找到这两个大军区中的不知道所在具体部队,不知其家乡(印象中他应该是福州市人,可不一定是啊!),只知道其姓名的参战老兵,这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我自己就是一个当年的参战老兵,我本能地理解和同情曾如丽女士那火热深厚的爱兵情怀,我不帮她这个忙,谁帮?而且,我转业后被安置在职能包刮爱国拥军、烈军属优抚、退伍军人安置等工作的广州市民政局,具有寻找参战老兵的优势条件,更应该帮助曾如丽女士完成心愿!
以什么名义帮助查找更方便有效呢?经过一番思考,我觉得如果实话实说,是帮助当年一位学生妹寻找一位失联的伤兵哥,很可能使有关人员产生某种担心和顾忌;如果说,自己是一位参战老兵,受一位老领导委托,寻找一位当年的参战老兵,那就方便多了。第二天早上上班后,我抽出时间打电话给福州市问号台要到该市民政局电话,随后打了过去,接电话的一位女士说:要找战友,让他自己去找嘛!我打着“官腔”说:人家找不到才找我们嘛!我们都是民政工作者,对自己的服务对象,有责任和义务帮助呀。女士说:参战老兵名单全国联网,你们广州市民政局自己也可以查到呀!我说:老领导说,罗荣生是福州人,你们查起来更方便。女士回答: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同事不在,下午会回来,你下午再打另一个电话吧。接着,她把那个电话告诉了我。结束通话,我找到我局优抚处的同事,询问参战老兵名单是否全国联网,能不能帮助找到罗荣生。得到的答复是,虽然参战老兵名单全国联网,但查找一是要输入密码,二是就是输入密码,也只能查到本辖区内即广州市的参战老兵。经查,广州市的参战老兵名单中没有罗荣生这个人。
下午,又把电话打到福州市民政局。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位男士,回复我等十分钟左右再打一次电话,以便其上电脑查名单。我如约再打后,对方告知,福州市参战老兵名单中没有罗荣生。我说,罗荣生很可能在福建省,请告诉福建省民政厅相关工作人员电话。这位男士说出了一个座机号码。我拨通后,接电话的也是男士,他没有让再我等待,立马告知,福建省龙岩市连城县有个退伍参战老兵叫罗荣生,但没记载他是伤残人员,而是立了三等功。我高兴地说,老领导找的很可能就是他!请您帮助通知龙岩市连城县提供罗荣生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好吗?男士以稳健的口吻回应:也可能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呀。你提到他曾经因右手负伤住院,可我的名单上却没有记载他是伤残人员,这就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啊。而且,就算这个罗荣生是同一个人,也得他本人有恢复联系的意愿才行。我看你还是再问问这位老领导,罗荣生当年具体在哪个部队,什么番号,然后再告诉我通知龙岩市连城县民政局帮助了解、联系吧。我说,好吧。挂了电话。心想,这位男士哪里知道,我的“老领导”是讲不出罗荣生的具体在部队的。男士的话虽然言之有理,可做起来行不通,还是自己继续直接出马吧。于是又通过龙岩市问号台要到了连城县民政局的电话,接话人还是一位男士,态度还不错,说,是有罗荣生这个人呀,不过,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同事不在,今天是星期五,他下星期一会上班,你到时再打电话给他吧。然后把一个座机号码告诉了我。
这时已近下午三点半,我把自己办公室的座机号码用微信发给曾如丽,请她打过来听我告知了寻兵进展概况(我尚不知她的电话号码)。我问:罗荣生当年是不是立过三等功?她答:好像听他讲过!我告诉她,请耐心等待,下星期一如果联系上罗荣生,第一时间把好消息通知她。
第二天,星期六。中午12点多,收到曾如丽的微信:
您好!非常感谢您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找到罗荣生的下落。我今天在家找了一上午,还暂时找不到他当年送给我的照片,但他的形象多年来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您能大致写一下您寻找的轨迹吗?可以这样的形式:xx局——xx处——xx科。再次感谢!!
看完,我思忖:曾如丽大概寻兵哥心切,想按照我提供的路径亲自出马吧!可是,这样非但达不到目的,还会给我下一步的行动带来困扰!更何况,就是联系上了罗荣生,也存在两个感伤性悬念:此罗荣生非彼罗荣生,找错了人;此罗荣生是彼罗荣生,但已不认“前情”。
我微信回道:我作为民政工作者,在查找中使用了很多行业技巧语言,想了一些办法,拐了一些弯,才找到目前这一步。并非依靠现成轨迹。若非如此,是很难找到的。为避免在继续查找中发生意外故障,最好耐心等待我联系到你要找的罗荣生本人后,再把最便捷联系方式告诉你。
随后收到回复:好,照您的意见办!留我的手机号码给您,方便联系:135……
8月15日,星期一。早上坐在办公桌前,心里首先矛盾了一阵:其实,在接受曾如丽大海捞针般的寻兵委托前夕,我已接受了领导交代的写一份工作总结的任务;上周五寻兵时,领导催问过我两三次。新一周开工,是写完总结再寻兵,还是寻到兵后再完成总结?按理,当然先完成总结。可是没寻到兵,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不下来,在办公桌前怎么也坐不踏实;总结也写不下去。怎么办?只好先寻兵。
电话打到连城县民政局,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她说,我也没有罗荣生的联系方式,只能告诉你他的地址:文亨镇文陂村。我问,请告诉文亨镇和文陂村的电话好吗?她答复,我把镇里一个知情人的手机号告诉你,你叫这个人钱主任好了,金钱的钱哦。我按她告诉的手机号打过去,话筒里飘来的又是一位女士声音:我在外面啦,镇里退伍军人多得很,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呀!只能等回单位后查档案啦!通话中,听得出钱主任周围声响嘈杂,她一边与我对话,一边应对着旁边的人声。我只得结束通话,给她补发一条手机短信:尊敬的钱主任:我是广州市民政局双拥促进会的工作人员,当年曾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因一位老战友、老领导托我与当年从福州军区补充兵员的贵镇罗荣生战友取得联系,经与连城县民政局沟通,该局建议我找您提供罗荣生同志的联系方式(电话),请百忙中给予支持帮助为感!我的座机号……手机:…… 谢谢!
我对坐等钱主任的回复感到没把握,又拨打龙岩市问号台,获得了文亨镇政府和文陂村村委会的电话号码。可是镇政府的电话打通了无人接,村委会的电话打不通。只好向问号台要到镇政府第二个电话号码,谁知也打不通。无奈,三个电话号码轮番打,反复打。工夫不负苦心人,终于,从镇政府第一个电话号码中听到了一位男士和蔼的声音:这样吧,我把文陂村总支罗书记的手机号码告诉你,由他联系罗荣生更方便……我立即按照这位和蔼男士提供的号码和罗书记通话,罗书记爽快地把罗荣生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
我如获至宝,火速打通了罗荣生的手机:
老罗啊,我是当年和你一同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的战友啊!你当年参加打过高平吧?(回答:是的,打过。)你右手负过伤吧?(回答:是的,负过。)你还立了三等功吧?(回答:对,立了三等功。)你在广州军区157医院住过院吧?(回答:对,住过。)你和一个高中女学生通过信,见过面吧?(回答:你是说曾如丽吗?是的。)37年来,她可一直想念你,一直在寻找你呀!(回答:我一直也没有忘记她,经常想起她呀!我至今还保存着她当年送给我的照片呢。)曾如丽说,她想再次见到你,你愿不愿意见她呀?(回答:愿意,愿意!)那么,我把你的手机告诉她。行么?(回答:行。老战友,你原来是哪个连的呀?)老罗,部队情况,以后抽时间再聊吧。为方便随时联系,我们互加微信好吗?(回答:好!)
趁着我们加微信的时机,我把罗荣生的手机号码发给了曾如丽,并在微信私聊中告知已找到她要找的那个罗荣生的好消息。随后又与罗荣生转入微聊。
笔者:留曾如丽的手机号码给你,方便你们联系:……你能把曾如丽当年送给你的照片用手机拍下来发给我吗?
老罗:好的。(片刻后,发来一张黑白正面半身照。很美!)
笔者:照片收到,谢谢!曾如丽说,她一时找不到你当年送给她的照片,你能把你送给她的同样的照片发给我吗?(片刻后,发来一张戴军帽穿军装彩色正面半身照。很俊!我把两张照片都转发给了曾如丽。)
约摸上午10:30时,和罗荣生停止了微聊,我觉得寻兵之事已大功告成,便赶写开了工作总结。
我想错了!
曾如丽又给我发来微信:两张照片都仔细看了。我的那张,是我当年送给他的,可连我自己都没有了;他的那张,却不是他当年送给我的,记得那是一张黑白照。您把我的手机号码发给他了没有?我,不敢给他打电话。
一看我就明白:有情人啊,很怪!当要寻找失去联系的心中偶像的时候,往往迫不及待,十万火急;当真正找到了的时候,却又心慌意乱,踌躇不前。这方面,男人也许好过女人。
只得再给罗荣生发微信:老罗,你还没有和曾如丽通话吧?建议你先打他手机。
瞬间,手机微信上冒出一张头以头部为主的男士半身侧面彩照,身着迷彩服,右后脑顶上贴着一块被网罩罩住的白纱布。
紧接着涌出一条短信:今天接到你的电话时,我在县医院手术室做完从头部取出37年前的弹片手术后刚刚回到病房。我很累,所以没有给曾如丽打电话。我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
我当即把这次微聊手机屏面用截屏图转发给曾如丽。曾如丽立即回复:请您嘱咐罗荣生好好休息,千万不要急着给我打电话。
当然,我又把与曾如丽的微聊用截屏图当即转发给了罗荣生。然后关闭手机,一心一意埋头赶写工作总结,与下午下班前圆满完成任务。
打开手机,看到曾如丽的一条微聊短信:邝老师:没等多长时间,我就接到了罗荣生的电话!因为有他人在场不方便,没说几句,就互相加了微信转入私聊。您呀,真是个神奇的人物。在这个世界上,您是我和罗荣生情感故事唯一的“告知人”。我和罗荣生跟您有缘,我假如没读过您的作品,遇不上您,就不可能有机会找到他!
大海里的这根针终于捞到手了!我如释重负,飘飘然一身轻松!
一种青涩纯真而又深厚持久的爱兵情怀
“邝老师:我经历的很多人和事,过去几年后就灰飞烟灭,只有对罗荣生这位兵哥的思念惦记,飞不走,灭不掉,扯不断……这么多年来,这种思念惦记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从来与外表、金钱、地位之类的条件无关。青春年华时代因罗荣生战斗负伤使我和他在医院相识,37年后已步入老年的罗荣生在医院取当年的弹片时,我和他竟然重新再联系上,两次联系都与战争和医院有关,神奇!为何会这样,恐怕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解不开的谜。也许是冥冥中有个约定吧!这是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以前都是看人家的故事,现在却发生在自己的身上,真是无法思议。”
本来,完成寻兵委托后,我写的故事就可以结束了,可事过不久又收到曾如丽发来的上面这条微聊,激起我强烈的兴趣和探究之心。于是,我约她到广州市西湖路一个叫“大城小厨”的餐馆聚餐,进行面对面的采访。下面是曾如丽快乐而又带有伤感的讲叙:
记得37年前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就读的广州市第一中学校长在大会上号召学生们给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住在广州军区157医院的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伤病员们写慰问信。当年著名作家魏巍的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就在我们的课文里,课堂上老师的细致讲解,全班同学的深情朗诵,最可爱的人——我们的解放军战士高大、威武的英雄形象在我心目中深深扎下了根,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这一代,从踏进学校大门起,就在爱国主义教育和英雄主义教育氛围中成长,董存瑞、黄继光、雷锋、王杰以及无数革命先烈,就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他们为保卫祖国、建设祖国奋不顾身,贡献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可歌可泣!我认定:解放军战士,就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当晚,我就怀着一种无比崇敬的心情,摊开原稿纸,动笔写信。当时,在学校课本里教导学生对工农兵的称呼,通常是“工人叔叔,农民伯伯,解放军叔叔”,所以我就首先写了这样的开头:“亲爱的解放军叔叔:”当然,信中的解放军叔叔,对象是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后住157医院的伤病员们,不可能写给哪位具体的解放军个人。具体文字虽已想不起来,但记得都是饱含热情的敬慕和祝福的语言。信寄出去没多少天,就喜出望外地收到一位署名为“罗荣生”的解放军的回信,字写得很工整,内容很丰富,态度很认真。据说当时写给住院解放军伤病员的信像雪片一般飞过去,要用麻袋装,罗荣生却从那么多来信中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写回信,就可以想到他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因此我马上给他写了回信,我们就这样开始了鸿雁传书。
记不起来是哪一天,我压抑不住想亲眼看看这位战士的急切心情,从我家转了几趟公交车,来到城郊坐落在梅花园的解放军157医院,看望罗荣生。那时候的路和交通条件没有现在的好,从我家所在的广州西南角,去到广州东北角的梅花园,是很遥远的,但我毫不在乎!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见第一面时,罗荣生坐在床上,不敢看我,也不怎么说话(在我的一再询问下,蜻蜓点水似的谈了一点自己为消灭敌人、掩护战友而负伤、立功的情况),似乎有些害羞,却给我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中等个头,面部显得有点清瘦,两道略向上扬的剑眉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适中的鼻梁下,两片薄而稍短的嘴唇轮廓分明,令人联想起当年的男青年影星王心刚。但我欣赏他的却不是这些,也不知道他多大年龄(这次重新联系上后才知道他大我9岁)。我们那时候还不懂什么英俊潇洒漂亮,不象如今开口闭口就是漂亮不漂亮、帅气不帅气这类词语,我欣赏他具有那个年代讲究的朴实憨厚,倾慕他在自卫反击保卫祖国边疆作战中的英勇无畏。
罗荣生伤好即将归队之前,我再次到医院探望他,还鼓起一位时年方17岁的少女最大的勇气,邀请他和我一起去逛广州动物园。他稍微犹豫一下,竟点头答应了。我和他开开心心地在广州动物园观看了各种各样的珍奇动物,互相赠送了照片。这一切,我都没敢跟父母亲讲,父亲对我是非常严格的,17岁毕竟还是求学的年龄,我唯有留了学校的通讯地址给他。谁知,这一次挥手道别后,我和罗荣生联系中断了,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信件……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对此,我并没有多少失落感,因为当时文革刚结束不久,考大学的录取率很低,一个高中毕业班有幸考上大学的仅仅一两个同学,而与罗荣生失去联系,却让我感到特别遗憾、特别失落,因为,他是第一个闯进我洁白无瑕的少女之心的第一个异性;第一个,是那么的深刻、真切、纯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然而就在这年,我那位从教几十年的父亲站在讲台前授课时突然晕倒,我在家照顾父亲一年后,经亲戚介绍到一个文化工作单位整理古旧书籍报刊资料,当上一个每天拿8毛钱报酬的“八路军”(临时工)。三年后回到父亲的教育系统工作,后转接调到一所中学当行政管理干部直到现在。期间,我在与罗荣生失联10年后,亲戚托人介绍我与一位在家企业工作的男士相亲后结合,5年后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大学毕业后从事新媒体运行工作。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可以说是平淡和谐。说到这里,有必要再次提起我父亲。他当年在学校教的是语文,当班主任,爱写诗文,在教学上有相当的成就和名气;如今虽已95岁高龄,仍笔耕不缀,近几年还出了三本诗集。可能是受父亲的遗传和影响吧,我也一直爱好文学,撰写的作品先后见诸报刊,1983年曾获得省文化厅“优秀共青团员”称号,被团省委推荐参加广州地区自学成才先进青年座谈会;先后参加地方的各种文化和文艺协会,担任理事、秘书长之类职务,用自己的才干为社会服务……
37年来,工作单位在变,家庭状况在变,自己扮演的家庭和社会角色在变,可对罗荣生的惦念却一直没有变,静静地收藏等待于心头,默默地含情盼望在眼里;他,究竟在哪里?怎么样了?还好吗?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岁月在流逝,光阴不等人,白发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头顶,当年的那个纯情、秀美的女学生如今已身为儿媳妇、为人母亲,但还是在默默地、期期盼盼地度过每一天、每一年,依然渴望着:在这个人间里,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他、见见他,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一兵,毕竟他为保卫我们国家何人民的安全奋不顾身上过战场,流过血,受过伤,是我们新一代最可爱的人,我一定要知道他的结果如何!只是,当年和罗荣生失去联系,就像在茫茫的一片汪洋大海里失落掉一根金针,一心想捞到它,却只能望洋兴叹,不知如何下手,从何下手!光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从指缝间溜过去了,直到37年后遇到了您,还没花上两天时间就用妙手为我从汪洋大海里捞到了这根金针!
邝老师:遇到您,真是我的幸运!我要感谢感谢再感谢您!感谢感谢再感谢我们的微信文友圈!因为对于我来说,没有这个微信文友圈也就没有您。
一种激越奔放而又理智有度的友爱情感
采访了曾如丽,听到的还只是“一面之词”,还得采访罗荣生才能“兼听则明”。于是又打通罗荣生的手机,进行电话访谈,首先谈了我自己当年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简要经历,然后听取罗荣生那深情而又理智的娓娓思忆:
老战友:我是1974年底入伍,在福建省泉州市晋江县某团五连服役,1977年任二排六班班长,1978入党。1979年1月被抽调到驻广西靖西县城郊某团五连一排任二班班长。对越自卫反击作战是同年2月17日凌晨打响,而我们连16日夜晚就已潜伏到越方边境。战斗打响后担任从靖西向高平方向进攻的先头部队。当穿插到越方茶陵县的八姑岭时,遭到越军依据山头险要拼死顽抗,我班机枪手负重伤。为了掩护机枪手,我端着冲锋枪击毙一名越军,又指挥火箭筒手发射火箭弹消灭了山头上越军一个火力点,自己也中弹当场昏迷过去……我被战友们送到野战医院处理包扎后转到田原县医院住了几天,再送到南宁市医院治疗十来天,3月2日转送到广州军区157医院住院治疗,被诊断为“右手臂、头顶弹片盲管伤,第二掌骨粉碎性骨折”。那时一同住院的伤残战友都评了残废等级,办了伤残证,后来每月都能按等级领取残疾抚恤补助金。当时医院的一位主任医生对说,小罗,有什么要求尽量提出来,我们能办到的都会给你办好。我想,那么多战友连生命都牺牲了,我能留下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办不办伤残证无所谓,所以就没办。说句实在话,那时也没想到这伤残证日后有那么大的好处。
期间,我和其他住院伤残战友先后收到许许多多在校学生写来的大量慰问信,我们读后基本上都没有写回信。一天,我收看了一位署名“曾如丽”的学生的来信,觉得字里行间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和金子一样的纯真,尤其是信的最后有这么几句话:“亲爱的解放军叔叔,如果您有时间、有机会的话,敬请回复,最好见个面,谈谈战场上的情况。”我被深深打动了,就给她写了回信。没想到,没过多少天,这位曾如丽真的跑到医院来看我了。当时,当着同一病房几个战友的面,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床上不敢正面瞅她,可凭着眼睛的余光,也“浏览”到了她的大致模样:长着一张略带瓜子型的圆脸,长长的柳叶眉,大大的眼睛,端正的鼻梁下,小红唇的下片微向前翘;额前稀疏地垂着几道柳丝般的刘海,头上挂着两条悬到腰际的大黑辫子;个子不算高,浑身透着小巧玲珑而又丰茂秀丽的青春气息,使我联想起电影《柳堡的故事》里那位热爱兵哥的姑娘田学英……见了第一面以后,我们情不自禁地继续通信,也一起逛了动物园;5月19日,我伤愈出院(在当时的医疗技术条件下,由于难度和风险大,未做取出头顶部弹片的手术),回到部队后,也按照她留的学校地址给她写过一封信,但没收到回信。说实话,我心里很喜欢曾如丽,可我明白,她当时还是一名学生,我是她的“解放军叔叔”;而且,部队有“士兵不得与驻地女青年谈恋爱”的规定,部队医院可能也算临时驻地吧;还有,我来自复员后还得回去的农村,曾如丽是大城市的姑娘,这些条件,都让我在燃烧的激情中保持着冷静的理智,把曾如丽视为深情纯真可爱的小妹妹,心里思念着她,同时不抱不切实际的奢望。
1979年底,我复原回乡,担任生产大队民兵营长;1984年生产大队改村,我参加村领导班子选举,当选为村党总支书记;在总支书记位置上一干13年,被组织上安排到镇供电所工作,直到2013年9月退休。在当民兵营长期间,因基干民兵训练成绩优秀受到县武装部颁发锦旗嘉奖。在总支书记任上,发挥领导班子集体作用,先后为村里办了自来水厂,改变了全村吃水靠人力的历史;重建了村部,改善了村领导班子办公条件;为村学校新建了教学楼,使校园环境得到改观……我复原后,与经朋友介绍而结识的一位比我小4岁的邻村姑娘结婚。她只有初小文化,但很能劳动,曾被评为县劳模和出席省党代会代表。我们先后生有两男一女,他们如今都早就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儿女。所以,我已经是做了爷爷和外公的老人啦。回顾37年来所走过的路程,从军人到家乡基层干部职工,再到退休老人,身份转变三次;在家乡工作岗位变动三次,在家里辈分升了两级,可心里有一份惦记,有一个悬念始终没有改变,那就是时不时会想起:曾如丽小妹妹,你现在在哪里?你的日子过得好吗?
老战友:曾如丽昨天在微聊中对我说:老罗,你是我在茫茫大海里失落掉的一根针,邝老师是我的捞针人!你说对吗?我回复:对!但我的感受又有所不同——37年来,我是游进你心海里的一条鱼,不管我们“有联”还是“失联”,你一直环绕融合在我的思绪中,我始终存活游走在你的心海里。这不就是常言所说的军民鱼水情吗?而邝信是你的捞鱼人,把我从茫茫大海里捞上来让你再次看到!
老战友:因此,我也要感谢感谢再感谢你!
一盒青葱岁月饼遥寄佳节思友之情
人间佳话往往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叠加组合而成的。这不,曾如丽和罗荣生“失联”37年后重新取得联系是在公历2016年8月15日,事隔整整一个月,即2016年9月15日,恰好又是农历2016年8月15日;这一天又恰好就是我国传统的中秋团圆佳节。人逢佳节倍思亲。曾如丽和罗荣生多想在这一天直接见上一面啊!可是,曾如丽面对着家有八十、九十以上高龄、身体有病的老爸老妈和婆婆,需要照顾,同时还有一个突然出远门如何向家人交代解释的问题,故难以动身去福建访友。邀请罗荣生来广州看“老战友”吧,罗荣生脑部刚动过取弹片手术不久,经常头晕头痛,身体状况暂时不答应他出远门。为了寄寓思念惦记之情,曾如丽在距中秋节尚有半个月之前,专门到商店挑选了一盒“青葱岁月”牌子的月饼,通过顺丰快递寄给了罗荣生。
中秋佳节良宵,远隔千山万水的兵哥和学妹,两地共赏一轮明月,分头享用同牌月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月儿圆圆照九州,同品青葱畅微聊”,也许更别具一番意味吧!
键盘敲到这里,心海里忽然翻涌出一首诗来:
曾述往事为找寻,如今结果了愿心。
丽似朝霞忆初恋,兵哥学妹鱼水情!
那香草青青的溪岸
新 竹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这是南宋词人辛弃疾描写乡村生活的佳句。我的家乡也在江南。老家泥砖茅舍旁边山脚下的溪岸边,点缀着一种野草,春天发芽,夏季开花,三棱形茎秆,叶片恰似青青韭菜,为山村田园的画图平添不少绿意,被乡人称为“野韭菜”。
我即将报名上学那年夏天,妈妈扛着锄头,提着竹篮,带我到溪岸边挖野韭菜。野韭菜也能当菜吃?我问。妈妈回答,野韭菜虽然不能当菜吃,却是一种中药材,送到公社的药材收购站,每斤能卖三角钱,可以为你读书攒些学杂费。我没再吱声,可心里明白,父亲死得早,妈妈供我吃饭读书不容易。上学后每逢暑假,我就扛着锄头,提着竹篮,沿着溪岸挖野韭菜,攒取下学期的学杂费。
从县中学初中毕业回乡那年夏天,恰逢农村搞合作医疗,我所在的大队领导有意培养我这个在当时为数不多的县中学毕业生当“赤脚医生”,让我到公社办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去“充电”,掌握必要的医疗特别是中草药和针灸知识。培训中我才知道,野韭菜就是中药材“香附子”,它是莎草科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具有“理气解郁,调经止痛”等药理作用,能够治疗“肝郁气滞,胸脘胀痛,消化不良,月经不调,经闭痛经,寒疝腹痛,乳房胀痛”等病症,这无疑增进了我对野韭菜的感情。
在培训班上,我的邻座是友邻大队的女“赤脚医生”兆香。兆香年龄和我不相上下,长得苗条秀气,两眼特别炯炯有神。课堂上,我俩经常眉来眼去互看笔记,以防遗漏;课间休息时也聊得很投缘,觉得双方有不少共同点:早年丧父,中学毕业,字写得漂亮,爱好文学,喜欢唱歌。有时我在座位上引吭高唱革命歌曲,和我并肩而坐的兆香就摇头晃脑地一起唱,一边挥舞双手打拍子。不过,我还有一个让她佩服的长处:画画。老师讲课的时候,几次把我“请”到讲台上,拿起粉笔画人体局部针灸穴位图,以配合讲解,迎来她和其他学员一双双羡慕眼光……
说起香附子,兆香告诉我,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姑娘草”,有这样一个典故:从前,有个姑娘叫香姑,心地善良,丽质天生。有一年,香姑的家乡久旱无雨,百草枯黄。香姑迫于生计嫁到山溪边的一个村庄,谁知这里正闹瘟疫,大人小孩胸闷腹痛。可自从香姑嫁过来以后,她丈夫便转痛为安。丈夫下意识地感觉到,香姑身上有股香气,断定这是驱疫的奥秘,便怂恿香姑外出给众人治病,不几天,全村人都安然无恙。不料香姑看病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回到她丈夫耳里,竟变成了这个样:香姑每到一家,就脱衣解带,让男女老少围过来闻……丈夫气得趁着夜晚香姑熟睡,把她活活掐死,用草席捆了埋到溪边。没多久,就在香姑的坟上长出几缕小草,叶窄茎挺,蜂围蝶绕。有人说风凉话:风流女子死后也招蜂引蝶。丈夫便挖地三尺,深埋尸骨。可过了一段时间,小草又冒出头来,依然蜂飞蝶舞,丈夫又去挖又去埋,可那草越挖越多,越埋越旺。人们终于后悔了:香姑是含冤而死,千万不要再挖了,留下这姑娘草治心口痛吧。于是,便有了今天这山脚溪岸的青青姑娘草。不信么?人们要想把它挖出来用来理气止痛,必须挖出它的根球;它的三个根球一个比一个深。
我问这么神奇的故事哪里听来的,兆香回答是听她妈妈讲的,而且和她的名字有关。妈妈在生下她之前的晚上做了个梦:一个花朵似的小姑娘从天而降,浑身散发着浓郁的异香。因此妈妈生下她后,给她取名“兆香”。
培训后期,班里组织了一项社会实践活动:安排学员分头到公社附近的生产队,动员社员以每人上交两元五角钱给队里为条件参加合作医疗。我和兆香被安排下到同一个生产队,白天上门到社员家里动员,晚上召开社员大会,发动社员以户为单位报名交钱。当晚,就分别在社员家里过夜。入睡前,我和兆香坐在一户社员家厨房兼餐厅的餐桌前,伏在煤油灯下,给公社卫生院连夜赶写参加这次活动的情况报告。夜深人静,房东大婶三番两次悄悄来到餐桌前察看动静。她大概是对两个少男少女深更半夜呆在一起有点放心不下吧。
“赤脚医生培训班”开办一个半月便结束了。兆香和我一起走了一段田间路,不得不分道而行后,我俩好几次不约而同地转头互望。我回到自己的大队不久,就收到了兆香的来信,向我倾吐相识恨晚的衷肠。我也以信相还,吐露喜逢知己的心曲。我俩还隔三差五地利用到公社卫生院师傅那里实习的机会欢聚。
转眼进入落叶飘零的秋天。秋风不仅给我的耳孔里吹来阵阵带着凉意,还吹进一些我和兆香的风言风语。好心的知情人提醒我,兆香认识我之前,已经和她所在大队小学一位民办男教师相好了,是这位教师主动追求她,还经常帮她家做些挖地种菜上山打柴之类的力气活。于是,我在一天黄昏,把兆香邀约到长满香草的溪岸,委婉地告知我听到的传闻,兆香回应说,自己和那位教师相好不假,但和他的关系是可以改变的。我说,这样对这位教师不公平,我们分手吧。结果,兆香流着眼泪转身离去……
这年冬季,我应征入伍。离别家乡时,兆香没来送我,不过托人给我送来一个笔记本,扉页上纤秀着几行的字迹:
清平乐•赠学友
姑娘无憾,香草青溪岸。同窗共桌一月半,留下友情无限。
胸怀一片衷肠,参军守卫边疆。一颗红星高照,战士永向前方。
我也准备好了一个笔记本,其扉页上留有我的原创诗作《赠兆香医生》:
吉兆迎来千金子,
奇花异草郁香浓。
黑眸炯炯神光耀,
妙手来日定回春。
忙把这个笔记本交给来人,作为捎给兆香的回礼……
蓦然回首,时光已淌过四十八度寒暑,家乡那香草青青的溪岸,依然是我梦中的一道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