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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70年:从“轻骑兵”到文学“重器”
作者:丁晓原  来源:文学报 浏览次数:7164次 更新时间:2019-09-28

  报告文学以非虚构的方式摄照时代,在文学的各体中,没有比这一文体与时代的关联更为紧密了。因此,它的基本价值主要存在于其中的时代关联之中。

  言说报告文学,我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时任中国作协主要领导张光年早在1983年就说过的一段话:“由于我国报告文学作家的共同努力,近几年来,报告文学这一生动活泼的文学品种,已经由附庸蔚为大国。”这自然不是诗人的浪漫诗语,而是他基于新时期报告文学总体状况和价值的观察和把握后,所作出的一种写实性判断。由此推展开去,观览新中国70年报告文学的行进历史,我想是可以用从文学的“轻骑兵”到文学的“重器”,来勾画报告文学这一特殊文体的大概的。

  我不赞成凡事古已有之说和源于我国之论。有专家和作家曾说过,《左传》《国语》《史记》等是我国最早的报告文学,其实看看报告文学文体的称名,就可知道这是很不确实的。Reportage中的Report,是新闻报道(报导)的意思,因此,报告文学这一文体是基于近代大众社会传播而生成的新闻文学。中国报告文学是一种内蕴着深厚的史传文学传统的现代文体。“每一个时代产生了它的特性的文学样式,‘报告’是我们这一匆忙而多变化的时代所产生的特性的文学样式。”茅盾关于报告文学的指说,告诉我们这是一种特殊的“时代文体”。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反映,报告文学以非虚构的方式摄照时代,在文学的各体中,没有比这一文体与时代的关联更为紧密了。因此,它的基本价值主要存在于其中的时代关联之中。

  我们有“文学轻骑兵”的说法,通常是指那些篇幅短小、有现实生活感的作品或体裁,如散文、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无疑,报告文学是最像“轻骑兵”的。它以短、平、快的方式,直接地、快速地突入时代生活的前场,真实地、迅捷地报告现实生活中具有传播价值的人物、事件和现象等。

  具有“文学轻骑兵”功能的报告文学,在当时是对新闻性客体的一种记录,到现在唤起的则是我们关于国家民族以及集体与个人的种种记忆。1949年10月1日五星红旗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升起,是一个载入史册的划时代的标志性意象。新中国的开国是怎样的场景,我们读《人民日报》记者林韦当天采写、次日见报的《记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典礼》,仿佛越过时间的屏障,置身于其时其地的现场中。作者在第一时间以目击记的形式记写了这“震撼世界”的开国时刻。作品篇幅精简,现场感强,着重再现开国大典现场参与者的声响,物景色彩,武装部队的检阅,特别是表现人们欢欣无比的情绪,真实生动地捕捉住并描写出了具有重大历史性的盛典气象。这是对开国大典的纪实存活,作品由此具有了独特珍贵的文献性价值。

  作为“文学轻骑兵”,报告文学面向无限宽广的生活空间。但就主要题材而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具有重要价值的书写,集中在反映抗美援朝和国家建设这两大方面。这也正是报告文学发挥它的轻骑兵功能的时候,巴金、刘白羽、靳以、黄钢、华山、杨朔、李庄、李蕤、葛洛、胡风、菡子、陆柱国等一大批作家入朝采写,形成了以此为题材的报告文学写作热潮。我们耳熟能详的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发表于1951年4月11日《人民日报》。作品以真实的典型事例,歌咏志愿军伟大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读来激扬奋发、感人至深,“最可爱的人”成为一个时代令人崇敬的精神形象。巴金发表在1952年4月11日《志愿军报》的《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以白描的手法记写了与彭德怀的会见,传神地表现了有着“一张朴实的工人的脸”,但“全世界人民都尊敬他为一个伟大的和平战士”的彭德怀司令员的形象,这样质朴而伟大的形象,借以巴金之笔深深烙在读者的心底。

  抗美援朝以外,新中国百废待兴的火热建设,是其时作家写作又一个热点,李若冰、徐迟、华山、靳以、刘白羽、东生、黄宗英、袁木、碧野等作家,在石油勘探、水利工程、建桥筑路、工厂兴建、山村建设等一线留下了他们作为记录者、见证者的身影,真切地写出了祖国建设的新面貌。“这就是柴达木,我们勘探人日夜向往着的柴达木”,“我们的人民,开始了柴达木盆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第一次大规模的地质勘探事业!”(李若冰《在柴达木盆地》)“这些日子,在武汉长江大桥的工地上,过的是最欢乐的节日。”“‘合龙’是钢梁工程的结束”,“祝贺,顶点的到达,大桥‘合龙’了!祝贺,我国建设事业的一个节日!”(徐迟《天堑变通途——记武汉长江大桥的“合龙”》)时光已经流转60多年,但我们阅读李若冰、徐迟这些带着欣喜和激情的文字,依然感受到壮美的建设现场和作者内心的豪迈。这些作品记写的不仅是日新月异的建设成就,更有共和国奠基者艰苦创业的精神风采。

  报告文学既是“轻骑兵”,又成为文学的“重器”,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张光年所说的“已经由附庸蔚为大国”,指说的正是此间报告文学蔚为大观的文体风景。文学的新时期,更是报告文学文体独立、自觉的时期。它由原来“附庸”于散文或新闻通讯,至此已自立成一个蔚然可观的“大国”。原来的亚流文学开始在文学的大厦中登堂入室。看张光年1998年出版的《文坛回春纪事》中1981年的日记,可以知道中国作协设置的首次全国文学评奖,原来没有考虑安排报告文学。这年3月,短篇小说奖已经评出,诗歌和中篇小说评奖已在进行之中。《当代》主编、资深文学家秦兆阳向张光年建议报告文学也列入评奖门类,得到认可,后由作协党组讨论通过了报告文学评奖的提议。这样就有了诗歌、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和报告文学首次四项全国奖之说。这是一次很正式的报告文学文体地位的官方确认,而这样的确认,可以说是由报告文学自身所具有的无法被遮蔽的实绩而赢得的。

  首届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获奖作品30篇,获奖作家有徐迟、黄宗英、柯岩、陈祖芬、理由、程树臻、张锲等,重要的作品有《哥德巴赫猜想》《大雁情》《船长》《祖国高于一切》《中年颂》《励精图治》《热流》《命运》等,其中最具有新时期中国报告文学标志性意义的作品当属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这是一篇具有“重器”意义的作品。作品之重在于它以报告文学的方式,在改革开放尚未正式启动之时,已深度地介入到时代重大主题的表达。徐迟以史与诗合致的笔墨,再现了一个痴迷于数学王国、取得重要学术进展的知识分子陈景润的形象,通过对人物事迹与品格的叙写与肯定,直接否定了此前强加给知识分子的种种不实之词,发出思想解放、拨乱反正的时代先声。作品发表在1978年《人民文学》第1期,随即《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媒体作了转载,一时间生成了“《哥德巴赫猜想》热”。整个八十年代,报告文学潮起潮涌,在社会和文坛产生不小的轰动效应。1987年11月启动,历时近一年的“中国潮”报告文学征文是新时期报告文学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征文最后评出100篇获奖作品,其中一等奖获奖作品有麦天枢《西部在移民》、李延国《走出神农架》、尹卫星《中国体育界》、陈冠柏《蔚蓝色的呼吸》、徐刚《伐木者,醒来》、胡平、张胜友《世界大串联》等10篇。这些作品具有介入现实的批判精神,深刻的思想品格和反思力度,其总体取向与改革开放的时代主题是相呼应的。“中国潮”其势壮阔,将八十年代推演成一个无法复制的报告文学时代。

  成为文学“重器”的报告文学,在内存和形态方面自然已经不是短、平、快制式了。从外在看,是作品的长篇化。李存葆与王光明合作的《沂蒙九章》,是九十年代报告文学的重要代表作。《人民文学》1991年11期在发表这部作品时特为加了按语:“这是刊物创刊42年来,首次几乎倾尽篇幅刊载的一部作品。时代需要黄钟大吕。这颤栗发烫的文字,是血的潮动与真实的结晶。匆忙剖析评介无疑是打碎晶体,我们仅以庄重和虔诚将它奉献给读者。”长篇化写作是报告文学的一种基本形态,我们从鲁迅文学奖历届获奖作品中可以看出这种倾向,有40部作品获得报告文学奖,其中长篇作品占了百分之八十左右。这倒并不是说长篇作品一定有质量,但相对来说与长篇化共生的是作品的厚重。一般而言,长篇作品才有足够的容量反映重大题材。王树增三卷本180万字的《抗日战争》,在作品的规模上创下了历史的记录。这是我们所读到的第一部全时、全面叙写全民族抗战的报告文学,是一部叙事纵深而又开阔的大作品。徐剑的《东方哈达》是叙写青藏铁路建设这一重大工程的长篇。作品的结构与叙写对象相应,把历史叙事和现实报告有机整合在一起。这样使作品既有现实性,也有历史感,显得丰富而厚重。何建明的《浦东史诗》是一部全景摄照浦东开发开放历史镜像和重大成就的报告文学,作品以“史诗”题名,而本文也正是以史诗的构架和细部的深挖,真实而气韵生动地书写浦东开发开放本身自在的“史诗”,《浦东史诗》可谓是“史诗”与“史诗”的深情对话。

  与文学“重器”长篇化和内在厚重相关联的,是报告文学写作的叙事倚重。进入21世纪,在全媒体时代,报告文学原有的新闻性功能弱化。长篇作品的写作往往需要经年而成,其时效性已很难达成。弱化了新闻性,强化的是新闻背后的故事性。“轻骑兵”式的作品,它以新闻性见长,篇幅短小,叙事多新闻性的概述。“重器”型作品,叙事成为文本建构的要素。报告文学作家普遍具有叙事自觉,重视情节和细节的采掘、叙事结构的设置、人物的再现以及叙事语言的表现力等,作品的文学品相有了明显的提升。赵瑜的《寻找巴金的黛莉》、李鸣生的《千古一梦》、王宏甲的《中国天眼:南仁东传》、黄传会的《中国新生代农民工》、李春雷的《木棉花开》、陈启文的《大河上下》、李发锁的《围困长春》、纪红建的《乡村国是》等作品,大多具有非虚构叙事的某种审美召唤力。